惊悉!
原佛陶集团董事长周棣华逝世
中国现代建筑陶瓷重要奠基者、原广东佛陶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全国劳动模范周棣华,于1月26日早上在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因病去世,享年86岁。
周棣华曾当选第八届、第九届市人大代表,第九届佛山市人大常委。1989年被评为佛山市劳动模范,同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2007年被广东陶瓷协会授予“粤陶之子”四星勋章。
周棣华1936年8月1日出生,佛山市南海区官窑镇大榄村人,小学文化。1952年7月参加南海财政训练班,9月被分配到南海财政科工作,12月被调至石湾镇市场管理委员会。1954年石湾镇由南海县划为佛山市管辖,其调到共青团石湾镇委工作,195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调任石湾日用陶瓷一厂党支部书记,1959年上半年调任中共石湾镇委办公室主任,1964年升任石湾镇委副书记。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受牵连,于1968年下放五七干校。1969年起,分别就任佛山市革委会生产副组长兼科研领导小组副组长、计委副主任、学大庆办主任、电子办主任,后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1980年调任石湾镇党委副书记,兼任佛山市陶瓷工业公司经理,1984年陶瓷公司更名为工贸公司,任总经理,后兼任党委书记、董事长;后任佛陶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1996年8月退休。
佛陶集团是中国陶瓷行业第一家企业集团,也是全国最大的建陶生产企业,是佛山乃至中国现代陶瓷工业的摇篮。
佛山第一件陶瓷卫生洁具、第一片釉面砖、第一片彩釉砖、第一片耐磨砖、第一片抛光砖、第一块马赛克、第一片外墙砖、第一片广场砖等等,无一不是佛陶集团最先研制生产出来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处于鼎盛时期的佛陶集团是佛山制造最亮丽的名片,是全国建陶企业“奉若神明”的标兵和典范。
曾经执掌佛陶集团很长时间的周棣华是中国建陶行业一个标志性人物。
1981年他率领由8名工人、技术员、管理层组成的考察团奔赴意大利、西班牙。在为期一个月的考察中,他们白天参观,晚上在旅馆凭记忆将工艺路线、草图绘制记录下来。
这次刻骨铭心的考察,让周棣华看到了中国陶瓷工业与国际先进同行的巨大差距,也激起了对标世界、奋力追赶的巨大决心。
1982年,周棣华带着两吨石湾使用的陶瓷原料再次来到意大利,把本地原料放进意大利的生产线上实验,结果生产出来的彩釉砖很成功。
于是,周棣华下定决心:从意大利引进中国内地首条彩釉砖自动生产线。但207万美元的巨额外费从哪里来?
周棣华由此想出了一个主意:由港商为生产线付钱,石湾用生产出来的产品还债——这就是补偿贸易。
1984年10月,我国首条从国外引进的彩釉砖生产线在石湾点火试产成功,中国建陶工业从佛山翻开了新的一页。
1993年,中国建陶产量首次超过意大利、西班牙,坐上了世界建陶产量的头把交椅,并牢牢地占据着这个席位。
回首四十年的中国建陶史,完全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昔日的佛陶集团,就不会有今日如此强盛的中国建陶大业。
为缅怀周棣华先生对佛山、广东、中国建陶产业作出的杰出贡献,本期特重刊2015年华夏陶瓷网对他的一篇专访。
以下为该专访全文,主标题有改动。
重读经典 缅怀先贤
周棣华:“利华厂全线引进,是佛山陶瓷行业的大转折”
原佛陶集团董事长周棣华,是佛山陶瓷乃至中国陶瓷行业发展的关键人物之一。
作为中国陶瓷行业第一条进口生产线全线引进的实际负责人,他有远见、有担当、有魄力,为佛山陶瓷行业乃至中国陶瓷行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梳理周棣华的个人历史,其实也就是间接梳理佛山陶瓷的历史。
本期华夏陶瓷网通过对周棣华的采访,使大家得知了许多不为外界知晓的往事。本文为采访对话实录,可作为对“佛山陶瓷行业大转折”这一重大事件的历史资料旁证。
原佛陶集团董事长周棣华畅谈往事
01.
15岁出道进“财训班”,不当领导“小秘书”
刘:今天先请周总聊一下自己进入陶瓷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之前的工作经历也简单讲一下。尤其到佛陶集团这一阶段,你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情请讲一讲。通过自己的经历来反映佛山陶瓷的大事情,因为你本身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你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周:我是1952年7月参加工作。我家乡在南海官窑镇大榄村,当时小学毕业,刚好南海县招收财政训练班(简称“财训班”)学员。
刘:你参加工作那一年多大?
周:我1936年出生,身份证上生日是8月1日,参加工作时15岁多一点。
刘:那时你小学毕业好几年了吧?
周:没有,刚好小学毕业。我是第二届财训班学员。那个财训班是怎么回事呢?训练以后,去废除苛捐杂税,原来国民党统治时苛捐杂税多。还有管理市场——各地都有小商贩,农民拿东西出来卖,这要管理的。还有工厂租金管理,比如石湾有好多工厂,包括窑炉、手工厂房、纸坊。就是这些内容的训练。
1952年9月,我就出来做事了。在佛山纪岗街。我在财训班的同学有现在佛山市政协主席潘暖坚,他是石湾人。还有原江门市委书记XXX,也是我的同学,我跟他同班、同学、同村。这个班培养了一大批人。
刘:那个时候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周:南海财政科。我们上面的主管单位是财政科。
刘:你在这个岗位工作多久之后又换岗位了?
周:我毕业以后,曾有一小段时间,我去了现在一中隔壁的农村,后来又回到县政府,跟着县长马斌。
刘:做秘书?
周:不是秘书,也达不到秘书那个程度。我跟了他十来天,给他打饭也干。我那时是小孩子,他不让你到处走啊,我就觉得很讨厌。后来没办法,他就让我走了,就把我调到石湾来。再后来他去了洛阳拖拉机厂当厂长。
刘:当时你有情绪,不怎么愿意干?
周:对呀。
刘:还做不了秘书,当时县里还没有秘书,就是通信员,领导干部身边的工作人员。马斌是正县长还是副县长?
周:正县长,后来是厅级干部,他退休以后回来这里,我还请他吃过饭。
刘:他应该是南下干部,肯定不是本地人。
周:对。他后来住在石湾,他找到区达辉,当时区达辉是区委书记。
02.
19岁的预备党员当党支部书记
刘:你到石湾后做什么呢?
周:在石湾镇市场管理委员会,那时是1952年12月。时间很短。
刘:你在市场管理委员会做什么?
周:管理市场跟房地产。
刘:那个时候有房地产吗?
周:有啊,公产、公房嘛。好多公房,接收国民党的,我们还管到张槎去了,莲塘、大雾(音)都有去收租。还有维修、改建,老百姓说他这里漏水,就要去修。就干这个。有六七个人。
刘:就像房管所的角色?
周:房管所只管房,当时的市场管理委员会还管市场。
刘:那个时候你还没接触陶瓷吧,那个时候有陶瓷市场吗?
周:我管了很短的时间,又到了石湾镇共青团当干事。
刘:在市场管理委员会干了多长时间?
周:不到两年。1953年年底我到共青团,两年后到日用陶瓷一厂,那是公私合营的时候。当党支部书记,那时我才19岁,我去上任的时候还是预备党员呢。当时厂里开展增产节约运动,我在全市的工作会议上作了介绍。市委书记在大会上讲,他干得好,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转正?刚好我预备期也到期了,转正就办了。预备党员当党支部书记,这是一个奇闻。我1955年入党,我的入党介绍人是郭永辉(音),还有一个宣传委员。
采访间歇,周棣华接听电话
03.
从建制上溯源,佛山陶瓷起源于南海
刘:在那当书记当了多久?
周:一年多不到两年。到了1959年上半年,我回到镇委当办公室主任。我跟陶瓷接触那是很早的,我在镇里当团干的时候,还有在市场管理委员会的时候,抽调我去工厂搞民改(民主改革),现在的石湾酒厂,当时叫陈太吉酒厂,老板姓陈。还有加工米的广兴米机,还有陈义米机。
刘:陶瓷接触了没有?
周:1954年接触陶瓷。那一年石湾由南海县划归佛山市,转了以后我就接触陶瓷了。当时佛山二中还叫南海师范学校。
刘:当时佛山很小,还是南海县大。
周:以前佛山很小的。
刘:所以要溯源的话,陶瓷还是起源于南海。石湾都是南海的。
周:解放前,石湾、佛山都是南海县下面的镇,佛山为什么后来变成市呢?因为它是全国四大名镇之一。
刘:原来南海县的县政府就在佛山,桂城是新建的?
周:桂城是新的,原来县政府在京堂,就是现在的兆祥公园,那里还有粤剧博物馆,好多老建筑的。1952年土改复查,我刚好出来工作,就在那整顿。
刘:你1952年去县政府工作,做马斌的通信员的时候,是在哪个地方?
周:就是在那里,京堂。后来那里又给了军区,现在已经全部拆掉了,就在东方广场马路出口那里。
04.
28岁当镇委副书记,“提升快是因为干部缺”
刘:你回来又当了镇委办公室主任,那应该是1959年了?
周:是1959年。是在镇委工作。当时镇委跟镇政府是分开的。石湾镇从南海划归佛山以后,才成立镇党委的,以前是没有镇党委的,只有镇政府。市委派孔昭魁来当书记,他原来是佛山市政府民政科的科长,山东人,原来是国民党,解放过来的。
刘:第二任书记是谁?
周:董一波。
刘:当时的镇长是谁?
周:李清林,第一任、第二任都是他,董一波走了就是他当书记。这些人都“走了”。
刘:镇委办公室主任当了几年?
周:做到1964年,提为镇委副书记,当时28岁。当时要调我去省委,不愿去,没去。
刘:你要是去了省委,至少是个厅级干部。现在28岁当副书记,人家可能会说你是“官二代”。
周:那时干部很缺,有点文化是很吃香的,只要肯干,很容易提的。我是小学文化,标点符号都不懂的,后来要我当办公主任,没办法啦,要写总结,要写报告,我天天看报纸上怎么写。后来到了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管文字,他要我去把关。
周棣华向老同事们介绍照片上的故人和往事
05.
文革期间与地委书记、市委书记一起挨批斗
刘:做副书记做到哪一年?
周:做到文化大革命开始。1966年开始文化大革命,那时就没事干,靠边站,天天拉去斗。
刘:你也被斗过?
周:斗过。我跟地委书记杜瑞芝,还有市委书记罗汝登,镇委书记陈炎,在公路头上搭一个台……
刘:当时的地委书记叫什么名字?
周:杜瑞芝,现在已经去世了,后来去省委当过工宣部长、省委常委。罗汝登是地委常委、市委书记,是老团长,是南下干部,原来珠江纵队的,这人很有水平的。
刘:你跟他们一起挨批斗,说明石湾镇很重要。
周:斗了以后出来,弄去一个地方把我们关起来,我跟董一波关在一起。
刘:打不打人的?
周:有些打,有些不敢打。当时是“104”造反派——它开始的时候是104个人。后来又有一个“红总”,是一个比较大的派别,人家叫它“保皇派”。
刘:当时的“皇”指谁?
周:“保皇”就是保政府、保党委、保政权嘛。分两派,一个造反派,一个保守派,“104”是造反派其中一个组织。
06.
11年,从生产组到市委办
刘:你恢复正常是哪一年?
周:文化大革命我一直在石湾,有一年多没事干,自己天天去建国陶瓷厂劳动。工资照发,没有开除我(笑),造反派没办法开除我。担、抬,和工人一样装窑,那时我身体很好,每天早上五点就去。
刘: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工作的?
周:后来去五七干校,1968年到仙塘干了三个月,那地方现在是市公安局训练大队。然后把我找回来,到生产组(佛山市革委会生产组)当副组长,也是科研领导小组副组长,科研领导小组也就是后来的科委。生产组、科研组是两块牌子一起的。
刘:那个时候革委会的主任是不是造反派的人当的?
周:革委会有造反派的人参加,但是主要是军队的人,军管。公检法是不能乱的。
刘:部队也是不能乱的。文革时部队是没有乱的。
周:部队没有乱的。但不是绝对没有,部队的枪都给人抢啊,部队自己内部干起来也有的。那些老帅都关了。
刘:那你等于是一直到文革结束才出来?革委会应该是一直持续到1975年吧?
周:我是到1969年回来,到生产组,一直干了11年,最后做过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摇笔杆子的。还当过生产组副组长、科研领导小组副组长、计委副主任、学大庆办主任。生产组的职务是主要的,其他是兼的,还有电子办主任。最后到市委办。
07.
为了陶瓷宁可不当区委书记
刘:11年,那应该是到什么时候了?
周:1980年,第二次进入石湾。当时调我回来当镇委书记,谭炳要调走。结果当了副书记。
刘:10年前在这里当副书记,10年回来还是当副书记。
周:还是副书记,谈话时是叫我当书记。后来一个市委常委孟庆新,调他去高明当县委书记他不愿去,没办法,市委就叫他:到石湾去吧,跟老周拍档。当时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不干。我知道他,当时我们两个关系也不是很好。后来市委说:老周你跟人处理关系不错的,你搞吧。他来当了几年,陶瓷公司跟镇委就分开了。
刘:一开始你是镇委副书记兼陶瓷公司的总经理?
周:当时陶瓷公司只有经理,没有总经理。
刘:分开是在哪一年?
周:1983年。
刘:那一年你就不兼镇委副书记这个职务了?
周:还是有兼的。
刘:主要工作是在陶瓷公司?
周:对。但是镇委有些财政上的事情还是叫我去帮他管理,没有钱哪。我当时来石湾,整个镇委只有11万元经费,为了改变石湾的面貌,我就帮了他一个大忙。
刘:那个时候是谁做书记?
周:孟庆新。
刘:那个时候陶瓷公司是叫工业公司吗?
周:当时叫佛山市陶瓷工业公司,是市管,实际上政治工作、思想工作那一部分是镇委负责,业务工作是市管。这个公司与镇委是平级的。1984年地市合并,要我去兼区委副书记,兼这个职我也还是陶瓷公司总经理呀,没所谓。但是组织上是想叫我接区委书记,我不干,我说还是搞陶瓷,这样后来就分开了,我连办公都没去过区委,连办公台都没设。
刘:那时改成区了,就没有镇了?
周:镇也是还有镇的,区是县级区嘛,一个石湾区,一个汾江区。
刘:1984年的时候,石湾区大于石湾镇。那个时候有机会去当区委书记?
周:我没去嘛。因为陶瓷公司跟区也是平行的嘛。我说把陶瓷弄好,市委市政府也光荣,人家说佛山好,不是说我好,而是说市委好。他们就说:算了,你就搞好陶瓷算了。
刘:1984年,你还兼职了没有?
周:兼了十多项,陶瓷公司后来改成工贸公司,做总经理,后来兼党委书记、董事长。
08.
引进设备是因为行业萧条需要转型
刘:1984年就到了引进设备的时候了?
周:引进设备在此之前了。
刘:在引进设备之前行业是个什么状况,在陶瓷机械装备这一块是什么情况?当时为什么会想到引进设备,这个由来和过程是怎么样的?
周:我第二次来石湾以后,第一件考虑的事情就是引进设备。为什么呢?因为我进来的时候,石湾整个行业都不大景气。比较好的就是建陶厂,生产马赛克。耐酸陶瓷厂也不大好,耐酸陶瓷这一部分,由于国家的“五小”企业都垮台了,小化肥、小氮肥都没有了,所以你的耐酸砖卖给谁呀?整个行业要找出路,要转型,不然没办法活下去。刚好当时香港有个商人带了100mm×200mm彩釉砖上来,当时说给化陶厂、建陶厂这两个厂去试,结果就试出来了。但初始的时候是很原始的,很落后的,用小压机冲的,产量很低。但市场很好,在升平路沿街贴了一段外墙,好多人看到:哇,这个砖非常漂亮!很快就全国推开了。我们采取的工艺和设备都是非常落后的,烧的时候用匣钵,一块一块砖装进去,用窑车推进去烧,烧二十多个小时才能烧好,是用隧道窑。耗能高,6000多大卡才能烧一公斤。产量也很低,因为你是半手工半机械化嘛。当时面对这个情况,我还没回石湾之前在市工业调整办,跟林君锐在一起,我们就议论这个事情。也找过一个商人,联系到唯高公司,岑银跟他们接触,谈判过程中,发现这个设备对我们很有好处,它是材料机械化、压机大吨位,窑炉不是用隧道窑而是用辊道窑的,烧成之后有自动包装。外商代表叫伊力奇,是南斯拉夫陶瓷协会的会长。
刘:意大利唯高公司的?
周:唯高驻香港代表。
刘:你当时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周:岑银接触的,他当时是陶瓷公司副经理。
刘:是你的副手?
周:我那时还没回石湾,他就已经接触了。我当时在市工业调整办当主任,跟林君锐拍挡,他是负责外商,我负责国内,他后来当了外经委主任。当时他也是主任,我也是主任。
刘:你回石湾之前在工业调整办?
周:在那里做事,做这个业务。我也把市里好多产品(的生产)分散到郊区来。是林君锐介绍这个外商给岑银的,我来以后继续推进这项工作。找伊力奇谈判,谈了好多次,最后搞了个意向书。我当时为什么要着急引进呢?就是太落后,人家来求我们要砖,要批条才行,产量也低。
刘:就是市场有,生产不出来,效率低?
周:供不应求,效率低,成本高,耗能大,污染大。最重要的还是整个行业一片萧条,需要转型,从粗陶、耐酸陶瓷转到建筑陶瓷。
09.
补偿贸易搞掂设备引进难题
刘:意向书是哪一年签的?
周:应该是1981年年底签的。1981年考察,1983年引进,1984年正式生产。
刘:出国考察是哪一年?
周:1981年,大概是10月签定,12月去考察。
刘:当时去考察的有哪几个人?
周:我(陶瓷工业公司总经理),还有他(指卢敦穆,时任耐酸厂技术科长)、庞荣(技术总经理、耐酸厂副厂长)、郑维从(建国厂工程师)、刘挺斌(外经委)、卢广(陶瓷工业公司副经理)、张敏昌(陶瓷工业公司设备科长)、吴玉华(建国厂副厂长)。我们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坐小飞机飞罗马,因为西班牙机场的工人罢工。
刘:是怎么去的,什么时间记得吗?
周:是补偿贸易商邀请我们去的。我们那个合约,我们那个设备意向是怎么来的呢?谈判以后,首先我们要解决外汇。一个香港贸易商叫陈旭,湛江人,跟我们搞补偿贸易。补偿贸易是怎么回事呢?生产出来的产品给他,来补偿他给我们出的外汇。
刘:他给我们出外汇,等于是他先垫钱给唯高公司,这要三方签协议呀。
周:对,香港贸易商、设备供应商、设备采购商,三方签意向书。吴官正当时到了江西省当省长,他带了一帮县委书记、地委书记来学习,其中景德镇市委书记(兼市长)也来了,我跟这帮人汇报以后,吴官正不讲情面,当场批景德镇市委书记:为什么人家石湾能搞,你们不能搞?
刘:这是哪一年的事?
周:我们投产是在1984年5月5日。好多人来,不过对于我们那个补偿贸易,吴官正也不大了解,我们这边靠近港澳来往方便,16个小时(水运)就到香港了,江西什么时候才能到呀?如果是用机动车,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
10.
28天考察了28家意大利、西班牙工厂
刘:第一站是从哪飞,香港?
周:对,香港直接飞罗马。陈旭是香港贸易商的总经理,他带了几个人一起去,他们的董事长带着太太一起去的。
刘:唯高总部是在哪里?
周:意大利萨索罗,相当于中国的佛山。先去总部,然后看厂,我们在意大利大概看了20家工厂。再到西班牙,大概看了8家工厂。我计算了一下,总共看了大概28家工厂,有釉料、原料加工、压机、陶瓷生产厂家。我们在意大利学到很多东西,最主要的是压机。我们去之前先送了2吨原料过去,我们出发之前原料已经运到意大利了。在唯高搞试验,用我们的原料加工好了,再做成砖去烧。一试出来,这个砖很好啊。我们的原料是配好的,是耐酸厂的,成型烧出来就行了。
刘:检验压机、窑炉啊。
周:我们派人跟着他,从原料开始到产品出来,怕他有其他动作,怕万一出来产品不好,搞不清楚究竟是他设备有问题还是我们原料有问题。他是设备商嘛,怕他说:我们的设备很好,你们的原料不行。
刘:你们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看了哪几家著名的工厂?
周:看了很多,名称很难记,整个行程是28天,去了意大利的萨索罗、米兰,西班牙是去巴塞罗那。
刘:西班牙的工厂在哪里?
周:好远的地方,从巴塞罗那还要坐专车去的,那些都是陶瓷产区。也参观了当地的协会。参观意大利协会的时候会长接待我们。我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协会,只有学会,北京有学会,佛山也有学会,很早就有了。我们比较彼此之间的区别。
11.
自制煤气能否达标是最大风险
刘:28天考察期间,在当地签的采购协议吗?
周:没有,看了以后回来,又请他们过来谈,谈了好多次。回来以后,我带队去石湾镇汇报,看我们考察以后他的设备究竟行不行,买不买。镇委、公司、政府的领导一起来听汇报。对这个引进也不是一下子就统一的,有些人还有不同看法,比如原来用手动压机可以生产出来,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引进来?现在的奖金也不错啊,将来你一弄过来,奖金也没有了,不是更糟糕了?有些人对我说,说老周这个煤气弄不好,你打包走人就可以啦。有些人这样说,当然不是不该说,因为要冒很大的风险。
刘:那个时候要烧自制的煤气?
周:是自制的。当时对于究竟能不能生产出自制煤气,也是一个疑问,也有很大的风险。
刘:煤气发生炉是自己的……
周:所以那个伊力奇担心:你们自己能不能搞出煤气来,煤气能不能烧这个产品,配不配我的设备?风险很大的。
刘:按道理他们也应该卖煤气发生炉给我们?
周:他们也怕煤气这个技术不过关。石湾1959年至1962年曾经搞过煤气烧陶瓷,基本都失败了,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尖锐地提出这个问题。为什么我敢试?因为我在佛山市区干了11年,我的工作内容是以工业为主,天天下工厂,我知道灯泡厂用水煤气,玻璃厂用水煤气,而且这些水煤气都是已经定型的设备,成熟的工艺,所以我心中有数。我跟伊力奇谈判时讲这个问题,谈了很久,到底煤变成水煤气能不能烧,他说:行,一定行,不行我赔。
刘:协议里面能不能写进去?
周:我说如果不行怎么办?他回答:我包,可以退。
刘:这一条写进合同里面没有?
周:有啊,三包,包产量、包质量、包能耗。一项指标达不到,对方愿赔10%。首先留下10%的钱不给。如果三项指标都没达到,他要赔60万元美金,总共是207万美金。
刘:那你有30%的款没有付吧?
周:全付了。因为最后验收过关。用水煤气,一般城市用水煤气热能是3000大卡以上,我们这个水煤气是大概2600大卡。我们这个水煤气还达不到城市用水煤气的标准,他都能签字,我就更放心了。
我们当时那个煤气发生炉是怎么来的呢?我们从佛山原料加工厂(搞水煤气的)弄了3个煤气发生炉回来,直径是2260的,这是定型设备。
刘:那个厂叫什么名称?
周:后来就变成煤气厂了,是我们公司下属的煤气厂,公司直管,最初是耐酸厂的,卢敦穆在耐酸厂当厂长的时候是煤气车间。后来是公司改成煤气厂的。
刘:你那煤气发生炉是哪个厂的?
周:佛山农药厂转来的,不是买,是给的。3台煤气发生炉。都是国有企业嘛,我们拿着批条去拿。后来找南海氮肥厂要了一批,结果厂长和技术人员也过来了。
这个苯水煤气是有水分的,陶瓷最怕是水,烧到高温时有水就会爆。还有硫,硫污染很严重,冒出的烟是又红又黑。还有味道,合成氨,也就是尿素的味道。所以居民意见大得很。
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周:这些事,当时我们回来汇报时,也有争论的。进不进,怎么进,都是有争论的。说不进的就是刚才说的这些道理了。还有就是对钱怎么来有疑问,明摆着的补偿贸易嘛,他还不懂。人家给我们出钱,用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还钱嘛,就是这么简单。政策也允许的,对外要开放嘛。
12.
第一条引进生产线投产后震动很大
周:到1983年,设备就回来了,当时我们采取的方针是既积极又慎重。还有一个矛盾,就是引进时,是全线引进还是部分引进?有种意见说原料加工不用引进,自己也可以搞啊;还有包装部分,我们人力多呀,可以用手,用人工啊。后来统一了意见,第一条生产线还是全线引进,做个榜样,所以连原料加工、冲压、烧成、包装,全线进口设备。好多外省的领导来看:这个才是真正的引进。很多人都说我们这种引进模式好,不要一台一台引进、单机引进。其实中国的陶瓷行业都有单机引进的,建陶厂引进了“黑豹”,还有唐山引进过“萨克米”,沈阳引进过“黑豹”,都是单机引进,结果效果不那么好。
我们第一条生产线引进以后,一投产震动很大:一是耗能显著下降,每公斤耗能从6000大卡降到800大卡;烧成时间从过去的24小时压缩到1小时(现在是30分钟);成本大大降低,不用匣钵套着烧了,全部裸烧,以前用隧道窑是整车进窑,现在用辊道窑,窑炉不一样了;占用的厂房少了,如果是同等条件年产30万平方米,我们一条线的厂房是3千平方米,按原来的工艺要3万平方米厂房。这对整个行业是很大的鼓舞啊,对各个工厂都是很大的鼓舞,大家都说:引进那么好,那么先进?各个厂都转型引进设备、消化设备、生产设备,掀起了热潮。这成为一个大转折,产品转型的大转折。
刘:后面在履行合同时,或者说技术上出过什么问题没有?
周:不是没有,小问题,比如压机有时候不大正常,经常要维修。特别是唯高,那么多生产设备的厂家里最差是它,最好的是萨克米。经常要它派人来维修,还是要按照合同规定“三包”。
本网总编刘小明仔细辨认周棣华所提供照片上的当事人
13.
佛陶集团的由来和发展
刘:引进设备算成功了,这段先讲到这里。你在佛陶集团之后的这段历史,现在回想一下,你觉得有哪几件大事、重要的事值得在历史上来提的?
周:说到佛陶,1954年,石湾陶瓷从南海划归佛山,大概过了两三年就成立了陶瓷公司,把整个陶瓷都归到这个公司来管。它是市里的公司,这个组织形式的转变给陶瓷的发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础。这个很重要。
刘:这是从全市的高度来抓陶瓷。
周:对呀,这是统筹到整个市来统一管理,为此专门成立了佛山市陶瓷工业局。
“大跃进”的时候,1958年到1960年,虽然有好多问题,但石湾陶瓷在不断地发展,那个时候化工陶瓷发展得很快,因为那个时候国家的“五小”企业(比如小化工、小化肥等)发展很快,需求量很大。原来有基础,也看到了这个市场,所以先后组建了几家新厂:耐酸厂是原来的化三组、化一组组建起来的;后来搞了个工业陶瓷厂——这个厂不是老的是新的,在美术陶瓷厂隔壁,原来是一片山岗;又搞了一个耐火材料厂,就是现在的环球陶瓷;后来的化陶厂,它是从耐火材料厂分离了一部分出来搞的化陶厂;建陶厂,原来是没有的,1958年我在日用一厂当书记的时候,我们那个厂有一部分是生产小型建筑陶瓷的,就把这部分划出来,组建了建陶厂,后来是省管,生产马赛克、花盆、园林陶瓷。
刘:省管?
周:省建材局管,干部是地方管,经济是省管的。这些都是新组建起来的。还有一个日用二厂,1959年转生产日用瓷。还有一个石湾瓷厂。这些原来都是没有的,后来有了这个架构后发展起来的。后来又搞了一个人民瓷厂,搞薄胎石,这些都是出口的,日用瓷也是出口的。这样就把石湾从粗陶到精陶、细瓷,做成了综合性的陶瓷。我觉得“大跃进”那段时间做了好多工作的。还有一个砖压厂,也是省管,都是属于陶瓷公司的。那个时候搞了一个陶瓷机械厂,原来是一个小组小打小闹,后来搬到这边来,不断发展,变成了一个像样的,在全国都有影响的企业。
到了八十年代时,就搞建筑陶瓷、卫生陶瓷。我的看法就是,“引进一条线,改进一大片,改造一大片”,把整个行业转到建筑陶瓷上来了。整个引进,我们花了将近4亿美金。
刘:这个时间起止点是什么时候?
周:从1983年至1995年。
刘:你离任是哪一年?
周:1996年。
14.
佛陶的产品在国内国外都很有影响力
刘:4亿美金,不少啊。
周:我们一年创利税4亿元。1995年,我们成为全国500家特大型企业之一,排第172位,我们的工业总产值在广东省排第六,利润在轻工行业排第三,所以,佛陶在国家计委、经委、建材部、轻工部心目中是很有地位的,我们去的时候,部长都要来听我们汇报。轻工部当时的部长于珍,他来看厂,我陪他去看的,他一边看一边跟我说:老周,你要把意大利顶回去哟。他看我们的厂里那么多自动化的设备,我们当时进口意大利的东西太多了,全国为此花了好多外汇。后来,我退休没有多少时间,就把意大利顶回去了,让它的产品不能进来了,自己能生产了,不用进口它的了。我们佛陶生产的产品在全国都是很有影响力的,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这十年,全国的标志性建筑材料都是我们提供,亚运场馆,他们的人坐镇我们这里要货的,还有钓鱼台国宾馆、人大会堂——人大会堂卫生间的洁具都是我们赞助的,价值50万元,我们还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刘:国宾馆用的瓷砖吗?
周:所有瓷砖都是我们的,我进去看过。亚运场馆,差不多个个都是我们的,连游泳池用砖都是我们的。石湾生产的东西对国外、国内影响都相当大的,比如毛主席纪念堂,那时叫中央工程一号,当时要用木柴来烧的。周总理批木柴,当时木柴很紧俏,烧北京十大建筑(用砖),我们有几个工程,人民历史博物馆的琉璃瓦全是我们的,现在可能改军事博物馆了,就是人大会堂对面那个。还有民族文化宫、火车站,全是我们的。
刘:那是五十年代吧?
周:刚解放,向建国十周年献礼嘛。那时李瑞环在管这个,他是木匠。
刘:李瑞环那个时候在管工程?
周:不是,他在北京搞建筑。后来就是毛主席纪念堂。这是国家级的建筑,还有各个省市的。省会建筑也很多,比如广东省的中山纪念堂、中山大学,云南的楚雄宾馆,石湾的产品在全国用的很多。各地的寺庙也很多,德庆龙母庙、佛山祖庙。国外,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琉璃瓦,门头、公园、会馆都用,有些大使馆也都用我们的。所以,石湾的产品在国际上很有影响力的。我跟卢敦穆第一次去意大利的时候,1981年,看到有我们的美术陶瓷产品陈列。这说明石湾陶瓷还是很有地位的。
刘:周总的访谈先告一段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本文原标题为“佛山陶瓷30年”周棣华:利华厂全线引进是佛山陶瓷行业的大转折 ,最早发表于2015年3月19日的华夏陶网,作者刘小明、申志